在湘西待了三个月后,林砚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会跳完整傩戏的,大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能刻“活面”的,全湘西不超过五个人;而愿意学傩戏的年轻人,一个村子里往往找不出一个。
“阿雅是个好苗子,就是心思不定。”向大姐叹了口气,“她总说要去县城读高中,以后考音乐学院,唱流行歌。”
刘默的铺子也常常冷清。他在网上开了家店,卖些刻着傩面图案的钥匙扣和书签,真正的傩面却很少有人问津。“上个月有个上海的老板来,说要订一百张傩面当装饰品,让我把面具上的符咒换成二维码。”刘默把刻刀往桌上一拍,“那还叫傩面吗?那是对神灵的亵渎!”
田班主的傩班也快散了。四个徒弟里,三个去了广东打工,只剩下个瘸腿的老幺跟着他。“现在请一场傩戏,也就赚两三百块,还不够打工一天的钱。”田班主卷着旱烟,烟丝撒了一地,“等我跳不动了,夯沙村的傩戏,怕是就要绝了。”
林砚见过最让人揪心的场景,是在一个叫“老司城”的废墟里。那是湘西最早的土司城遗址,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当年傩戏戏台的石基。一个放羊的老汉告诉她,十年前还有傩师来这里祭拜,现在连鬼影都没了。“去年有伙人来拍电影,把这里的石狮子都搬走了,说是当道具。”老汉指着空荡荡的石座,“他们哪里知道,那狮子是镇着土司魂的。”
但也有让人欣慰的事。林砚在吉首大学遇到个叫王磊的学生,他是土家族,正在用3d打印技术复刻傩面具。“我爷爷是傩师,我想把他的面具都存下来,万一以后失传了呢?”王磊的电脑里存着一百多个傩面的三维模型,连面具上的每道裂纹都清晰可见,“但我知道,光有面具没用,还得有会跳傩戏的人。”
他组织了个大学生傩戏社,周末就去乡下找老傩师学戏。“田班主教我们‘开山’的步伐,向大姐教我们唱腔,刘默哥教我们刻面具。”王磊的眼睛亮晶晶的,“上个月我们在学校演了场简化版的傩戏,来了好几百人看呢。”
林砚把王磊的傩戏社拍进了纪录片里。镜头里,那些穿着校服的年轻人跟着老傩师比划着动作,唱腔虽然生涩,眼神却格外认真。田班主站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朵晒开的菊花。
离开湘西的前一天,林砚去了趟沅水边。夕阳把河水染成了金红色,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过。她想起陈瞎子说过的话:“傩戏就像这沅水,看着要干了,一场雨下来,又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