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辨之”。父亲曾是秘阁的书画博士,五年前因“辨伪失当”被贬,去年冬天病逝于贬所。此刻卷轴上的霉斑在夕阳下泛着暗紫色,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咳在绢帕上的血痕。
接下来的七日,林夏把自己关在书斋里,按照装潢志记载的“修旧如旧”原则,开始小心翼翼地揭裱卷轴。第一步除尘她用的是陈老送的雁翎软刷,刷毛要在温水里浸过三次,确保不损伤纸纤维。晚晴每日送来的膳食都凉透了,她却只记得用银匙取一点温水,滴在卷轴边缘测试纸张的酥脆度——按故宫修复黄增秋林晚翠山水图的经验,60左右的热水最适合清洗霉斑,但宣和纸已近百年,她只能用体温慢慢焐软污渍。
第五日深夜,当揭到第三层褙纸时,竹镊子忽然夹到一片极薄的绢帛。林夏立刻取来特制的“水托”——这是父亲改良的工具,用双层宣纸浸蜡制成,能托住脆弱的残片而不粘连。绢帛展开时,一行极小的行书赫然出现:“此卷乃王诜临本,宣和五年正月补入秘阁”。王诜!那个以临仿名家字画闻名的驸马都尉,去年因牵涉“玉清宫火灾案”被削爵流放,据说他临仿的辋川图能以假乱真,连米芾都曾看走眼。
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当他用高锰酸钾溶液(父亲留下的修复要略中记载的去污剂)轻涂卷轴末尾的隔水处时,“渔阳鼙鼓动地来”后面的字句渐渐显影:“九重城阙烟尘生”。这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句子,写的是安史之乱!一个宣和年间的秘阁卷轴,为何会藏着这样的诗句?林夏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秘阁的待诏们常把时事隐写在书画的隔水或跋尾里,就像当年郑畋在马嵬坡诗中暗讽玄宗一样。
她连夜找出父亲遗留的宣和画谱抄本,在“辋川别业诗卷”条目下发现一行小字批注:“庚子秋,以伪本易真迹于应奉局”。庚子年正是宣和二年,那一年父亲刚任秘阁书画博士。林夏的手指抚过批注处,忽然摸到纸页背后有凹凸感——用温水浸湿后,一张极小的麻纸掉了出来,上面是父亲的字迹:“真迹藏于东壁第三块砖后,遇乱则焚之”。
书斋东壁的青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林夏用女性发簪轻轻撬动第三块砖,果然摸到一个紫檀木匣。匣子里的卷轴用黄绫包裹,打开时,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这是宣和内府特有的“芸香熏”,用于防虫蛀。真迹的题签是褚遂良体,“王右丞辋川别业诗卷”七个字力透纸背,骑缝印“宣和御览”的“和”字竖笔完整,墨迹中还残留着极细的金粉,这是只有御用书画家才能使用的“泥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