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贫民窟低矮的板房被染上一层晦暗的灰黄。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与食物腐败混杂的酸馊气味。
林婉贞将最后一件像样的杭绸旗袍叠好,轻轻放进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她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丝绸细腻的纹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昔日莫公馆里熏香的淡雅,与此刻破屋中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格格不入。屋里几乎空了,能变卖的大件家具早已换了糊口的米粮,只剩下这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和一个缺了角的矮凳。
“娘,这件不是您最喜欢的吗?”莹莹蹲在旁边,仰着小脸,看着母亲将一件绛紫色暗纹旗袍也纳入包袱,忍不住小声问。她记得,去年父亲寿宴,母亲就是穿着这件旗袍,雍容华贵,与父亲并肩站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接受着满座宾客的祝福。那时的母亲,眼角眉梢都是温婉明媚的笑意。
林婉贞的手顿了顿,随即用更快的速度将包袱系好,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喜欢不能当饭吃。莹莹,记住,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在,就总有指望。”她转过身,摸了摸女儿枯黄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小脸,“娘出去一趟,你乖乖看家,把昨儿个教你的那几个字再写写熟。”
莹莹乖巧地点头,看着母亲拎起那个沉甸甸的包袱,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步履沉稳地走出这间摇摇欲坠的棚屋。门板合上,隔绝了外面巷子里孩童的哭闹和男人的咒骂声,却隔不断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潮气。
林婉贞没有回头。她知道女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作为母亲,她必须撑住,不能流露出半分软弱。从云端坠入泥淖不过旬月,昔日沪上名媛,如今要抱着仅剩的体面,去当铺换取几枚维持生存的铜板。这其间的屈辱与艰难,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扎在心口。但她不能倒,为了莹莹,也为了那渺茫的、丈夫沉冤得雪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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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西,同福当铺的黑漆柜台高得几乎要遮住光线。朝奉拖着长腔的唱价声,像钝刀子割肉。
“破旧绸衣四件——光板没毛!当大洋两块!”
林婉贞的手指在柜台下蜷缩了一下。那几件旗袍,是真正的杭州精品,用料做工俱是上乘,如今却被轻蔑地归为“破旧绸衣”。她没有争辩,争辩无用,这乱世,落难之人便是待宰的羔羊。她只是默默接过那几块冰凉琐碎的银元,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走出当铺,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头上半旧的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