颗大颗砸在衣襟上,晕开的深色水渍像墨痕般层层洇染,倒比她腕间那串羊脂玉镯子更刺目。她抬眼望向对面端坐着的邢夫人,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切在对方脸上,将那双三角眼的阴影拉得老长,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很——从前虽知道邢夫人性子有些刻薄,却也没到这般蛮不讲理的地步。铜手炉里的炭火星子突然爆开,惊得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又往锦榻深处缩了缩。
喉间泛起铁锈味般的苦涩,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裹着三日未合眼的疲惫:“大太太,不是我不肯交权,是这府里的烂摊子,你未必能收拾得了。“说着伸手从红木小几上抽出一沓泛黄的宣纸,纸页间还夹着半截断裂的翡翠簪子,“抄家的单子还在那里放着,外头绸缎庄欠的漕银、庄子上收不上来的佃租,连我都算不清。“她忽然想起昨日当铺掌柜带着伙计堵门的场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要是真接了,到时候下人们拿不到月钱,债主上门要债,你该怎么办?“廊下传来婆子们搬花盆的响动,在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邢夫人冷笑着踱步,指尖划过斑驳的檀木椅背,留下一道细微的灰尘痕迹。她忽地停在褪色的湘妃竹帘前,玉镯撞在铜钩上发出清脆声响:“老祖宗闭眼不过三日,府里就揭不开锅了?“转身时锦缎裙摆扫过满地账本,纸页哗啦啦翻卷如枯叶。
她弯腰拾起半块翡翠扳指,对着漏进窗棂的残阳照了照,扳指内侧暗刻的“王记“二字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当年老太太赏的好东西,如今倒成了当铺的常客。“将扳指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溅出褐色水痕,“听说妹妹房里那套紫檀雕花拔步床,可是苏州巧匠三年才完工的?“
脚步踱到堆满积灰的樟木箱前,指甲深深掐进箱面描金牡丹:“还有这二十箱陪嫁,单是上头的鎏金铜锁,怕也够应付这个月的月钱。“突然扯开箱盖,霉味混着陈旧的樟脑气息扑面而来,她抓起件绣着金线的霞帔抖开,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么些压箱底的宝贝,与其烂在箱子里,不如换作白花花的银子实在。“
王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急,只觉得胸口发闷。她想起贾母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嘱咐她一定要护住宝玉,护住荣府最后的体面。可如今,别说护住体面,就连这府里的人,都要自相残杀了。她扶着炕沿,慢慢站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大太太要是执意要争,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管家权,我不能交。老太太把荣府托付给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它扔出去,让它毁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