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如同泼洒开的浓墨。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自心底蔓延开的寒意。毛草灵,或者说,乞儿国臣民口中敬仰爱戴的凤主,此刻正独自一人,立于轩窗之前。窗外,月色清冷,如水银泻地,将宫殿飞檐勾勒出寂寥的轮廓。
十年了。
距离她以“冒牌公主”的身份,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已然整整十年。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个懵懂无知的青楼女子,蜕变成执掌凤印、辅佐君王的国母;足以让一个战战兢兢的异乡客,将根须深深扎进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也足以让一段始于替代与交易的婚姻,沉淀出相濡以沫、休戚与共的深情。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冰凉的雕花。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这十年的点点滴滴。
初入宫廷时,面对繁复礼仪和森严等级的惶恐不安;被其他妃嫔设计陷害,在冰冷祠堂罚跪的漫漫长夜;与皇帝李恒从最初的彼此试探、利益捆绑,到后来并肩作战、心意相通的每一个瞬间她记得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将棘手朝政交予她处理时的信任眼神,记得他在她提出那些“离经叛道”的改革措施遭遇朝臣激烈反对时,力排众议的坚定支持,记得战场上捷报传来时,他与她在朝堂之上,不顾群臣目光,紧紧相握的双手。
还有那些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改变——推广新式农具,兴修水利,让饱受饥馑之苦的边地百姓得以温饱;鼓励商贾,开通互市,使得乞儿国从闭塞贫瘠逐渐走向繁荣富庶;整顿吏治,设立女学,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也让她看到了这个古老国度焕发出的一丝新的生机。
这里的百姓,从最初对她这个“异邦公主”的疏离观望,到如今发自内心地尊称她一声“凤主”,会在她出巡时,捧着自家产的瓜果,含着热泪高呼“凤主千岁”。这里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早已烙印在她的生命里,与她血脉相连。
她以为,她早已将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彻底融入了毛草灵的身份,融入了乞儿国凤主的命运。
直到那封来自大唐的国书,由使者恭敬又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呈递到她的面前。
国书内容言简意赅,却又重若千钧:十年之期已至,大唐皇帝感念其(指真正的公主,亦是她冒充的对象)为国和亲之功,特旨召其回国,册封为国后夫人,享无尽尊荣。
不是商量,是告知。是来自母国(哪怕这个“母国”于她而言同样陌生)不容置疑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