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又带着点释然的微笑。她颤抖着伸出手,从贴身最里层,摸索出一样东西。那是半块徽墨,通体黝黑,质地坚润,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隐隐泛着幽光。墨的一端断口参差,显然是硬生生掰断的,断面上,清晰地刻着一个繁体的“謝”字,笔画古拙,力透墨背。
“这墨是你祖父传下来的”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你爹视若性命他说谢家可以无田无产不可无书香”
她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几乎喘不上气,谢文渊慌忙帮她抚背,触手之处,嶙峋的骨头硌得他手心发痛。
“你爹临走时什么也没带就就给了你这个”她的目光转向被谢文渊小心翼翼放在稻草边的、那方紫石澄泥砚和那支狼毫笔,还有那张浸过水、字迹已有些模糊的孟子扉页。“他是要你记住你是谁家的孩子”
云娘将那块残墨塞进谢文渊手中,墨身还带着一丝她胸前残存的、微弱的体温。“活下去渊儿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读书明理像你爹一样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仿佛破旧的风箱。她似乎想再摸摸儿子的脸,手臂抬到一半,却无力地垂落。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谢文渊将耳朵凑到母亲嘴边,只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明远江好冷”
然后,一切声响都停止了。
那只紧紧抓着谢文渊手腕的、枯瘦的手,缓缓地松开了,无力地滑落在冰冷的稻草上。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谢文渊呆呆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母亲最后那口气的消散而凝固了。他不敢相信,那个带着他钻狗洞、冒死渡江、一路乞讨、用单薄身躯为他抵挡风雨的母亲,就这样走了。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人声和脚步声。是几个同样逃难路过,想来此暂避风雪的流民。他们看到庙内的情形,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唉,又死一个”
“这世道”
“小子,人死不能复生,找个地方埋了吧。”
谢文渊仿佛被这些话惊醒。他抬起头,双眼赤红,却没有眼泪流下来。他看了看手中那半块冰冷的徽墨,又看了看母亲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他想起父亲挺立银杏树下的背影,想起母亲临终前“活下去”的嘱托